红楼梦里,贾琏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,一直处在变化之中。每当一提起这个,那么小编就不得不给大家详细的说一下了
《红楼梦》第5回“开生面梦演红楼梦”,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,于薄命司中看到了金陵十二钗正册之众女子的结局,其中王熙凤的画册、判词写得最是清楚明白:
后面便是一片冰山,有一只雌凤。其判曰:凡鸟偏从末世来,都知爱慕此身才。一从二令三人木,【拆字法】哭向金陵事更哀。——第5回
从这段判词,再结合脂砚斋“拆字法”之批语,我们大概可以推断出王熙凤的最终结局——“三人木”合起来便是一个“休”字,可见王熙凤最终应是被贾琏给休了,在封建时代,一个女子被休会落得怎样的结局,自然不需多说。
而在这个前提下,探讨王熙凤、贾琏这对夫妻的关系就显得格外有必要,纵观《红楼梦》全书,凤、琏两人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,而是随着时间的转移在逐渐发生异变,诸君可以回忆一下,贾琏、王熙凤最初一起出场,是哪个章回?
正是第7回“送宫花周瑞叹英莲”,周瑞家的奉薛姨妈之命,将十二支宫纱花送给贾家众姊妹们,而送到王熙凤的住处时,恰好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:
(周瑞家的)走至堂屋,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门槛上,见周瑞家的来了,连忙【二字着紧】摆手儿,叫她往东屋里去。周瑞家的会意,慌得蹑手蹑脚的往东边房里来。只见奶娘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。周瑞家的悄悄问奶娘:“奶奶睡中觉呢?也该清醒了。”奶娘摇头儿,正问着,只听那边一阵笑声,却有贾琏的声音。接着房门响处,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,叫丰儿舀水。——第7回
周瑞家的来送宫花,可小丫环丰儿连忙“摆手”,脂砚斋批云“二字着紧”,何意?笔者初读至此,深感迷惑,可看到“却有贾琏的声音”便立刻恍然大悟,诸君亦可心照:必然是王熙凤、贾琏日间行夫妻云雨之欢,故而丫环要“连忙”拦着周瑞家的。
曹雪芹初写凤、琏二人,便是写两人夫妻之事,这并非是闲笔,而是在隐晦地告诉读者:王熙凤、贾琏夫妻二人关系甚好!
云雨之欢,实乃少年夫妻之常事,想来阿凤乃是世俗中摸爬滚打之金钗,亦是已婚之妇,若半点不写其夫妻房事,便不合阿凤之身份,故而曹公以此雅笔刻画阿凤,非《金瓶梅》可比也。
故而到了第23回“西厢记妙词通戏语”,贾琏、王熙凤商量大观园诸多杂事时,贾琏口出调侃之语,亦是此意:
贾琏道:“果这样,也罢了。只是昨儿晚上,我不过要改个样儿,你就扭手扭脚的。”【写凤姐风月之文如此,总不脱漏,】凤姐儿听了,嗤的一声笑了,向贾琏啐了一口,低下头便吃饭。【好章法】——第23回
曹雪芹的笔很是厉害,往往随便几个字,便有入木三分的深度,即便写凤姐房事之文字,亦无半点淫意,毫不唐突凤姐“金陵十二钗”的人设。
最经典的便是第16回“贾元春才选凤藻宫,秦鲸卿夭逝黄泉路”,彼时元春被皇上封为贤德妃,贾琏护送林黛玉回姑苏之事告捷,可谓双喜临门,王熙凤、贾琏两人多月不见,有道是“小别胜新婚”,今日一旦见面,必有妙文,故而曹公这般叙写,可谓鬼斧神工:
且说贾琏自回家参见过众人,回至房中。正值凤姐近日多事之时,无片刻闲暇之工,见贾琏远路归来,少不得拨冗接待。房内无外人,便笑道:“国舅老爷大喜!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。【娇音如闻,俏态如见。少年夫妻常事,的确有之。】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,说今日大驾归府,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,不知可赐光谬领?”贾琏笑道:“岂敢,岂敢!多承,多承!”——第16回
这段文字真的是把少年夫妻关系给写活了,元春既然被封贵妃,那贾琏自然就成了国舅,王熙凤故而打趣丈夫“国舅爷一路辛苦了”,并连发夸张之语戏捧贾琏,贾琏则深知凤姐之意,也笑着配合“岂敢!多承!”
明明是夫妻,却彼此配合调侃,颇有相敬如宾的意味。
所以我们看到后文中王熙凤、贾琏反目的情节,加上“一从二令三人木”的暗谶,很难想象曾经这么恩爱的夫妻,最终会走到这一步。
王熙凤、贾琏的夫妻关系是什么时候恶化的呢?目前有很多论者会归结于第44回“变生不测凤姐泼醋”,彼时正值王熙凤生日,结果贾琏趁此机会,居然跟下人之妻鲍二家的厮混,还被半路回家换衣裳的凤姐给撞了个正着,并于窗外听见了贾琏、鲍二家的两人的对谈:
往里听时,只听里头说笑。那妇人笑道:“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。”贾琏道:“她死了,再娶一个也是这样,又怎么样呢?”那妇人道:“她死了,你倒是把平儿扶正了,只怕还好些。”贾琏道:“如今连平儿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。平儿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说。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?”凤姐听了,气得浑身乱战。——第44回
这也是《红楼梦》中第一次出现贾琏认同“王熙凤怎么还不死”的说法,虽然说这话的是鲍二家的,但贾琏并没有站出来替凤姐辩驳,甚至还随声附和鲍二家的。
其后贾琏偷娶尤二姐时,亦曾承诺过“等凤姐一死,就接二姐进去做正室”,可见正是第44回的“生日宴事件”开的这个头儿,又可推导:贾琏、凤姐关系之恶化,正由此事惟开端。
但笔者私认为,这个观点着实不够客观,用这种脸谱化的解读来看待《红楼梦》这样的写实巨著,只会走向南辕北辙的窘境。
贾琏为何会配合鲍二家的,在背后诽谤自己的妻子王熙凤?盖是好色之男人本性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彼时与鲍二家的共卧一床,自然亲昵无间,言语之间随口奉承附和而已,否则今日如何有“男人的嘴,骗人的鬼”一说?
如若不信,且看其后“生日宴风波”闹大,贾母亲自出场安抚,令贾琏、王熙凤夫妻二人关系缓和,事后离了众人视线,琏、凤二人私下对谈,其言辞亦是正常夫妻对话:
贾琏听如此说,又见凤姐儿站在那边,也不盛妆,哭的眼睛肿着,也不施脂粉,黄黄的脸儿,比往常更觉可怜、可爱......至房中,凤姐儿见无人,方说道:“我怎么样个阎王,又像夜叉?那淫妇咒我死,你也帮着咒?我千日不好,也有一日好,可怜我熬得连个淫妇也不如了。我还有什么脸来过这个日子。”说着,又哭了。【辖治丈夫,此是首计。懦夫来看此句。】——第44回
直到此时,贾琏心中有凤姐,凤姐心中亦有贾琏,此段风波盖是夫妻争吵之常事,事情一过,贾琏反觉得凤姐可怜,凤姐亦以小女人姿态俯就贾琏,以此来获得丈夫的同情、内疚。
实事求是的说,贾琏只是好色庸俗,于人品性情方面,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,比如贾雨村滥用私权夺了石呆子的扇子,贾琏便替石呆子说话:“为了这么点子事,闹得人家坑家败业,也不算什么能为”,最后引得父亲贾赦大怒,抽打了贾琏一顿。
再如第72回,彩霞因年龄到了,不能继续在贾府做丫环,来旺的儿子一向吃喝嫖赌,无所不为,却相中了容貌甚佳的彩霞做媳妇,贾琏得知后怒骂:“既这样,哪里给他老婆。且给他一顿棍,锁起来,再问他老子娘。”
贾琏身上具备人性的光辉,至少他有最基本的善恶是非的价值观念,因此,真正造成琏、凤两人分道扬镳的事,必然触及到了彼此的底线。
论到此处,诸君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,没错,正是尤二姐的死,造成了王熙凤、贾琏的真正决裂。
贾琏曾承诺过尤二姐,等凤姐去世了,就接她进去做正室,实是骗人之语,若是真心,为何不等凤姐其后真的病死,直接娶尤二姐做正室,何必提前偷娶?可见还是被荷尔蒙控制了头脑,只顾一时云雨之欢,并非完全对尤二姐负责任。
因此,在“偷娶尤二姐”这件事上,贾琏其实对王熙凤是有愧疚的,也正是因为如此,贾琏一直瞒着王熙凤,不敢让其知晓。但王熙凤却城府深厚,瞒着贾琏,先用巧言将尤二姐骗进大观园,然后自导自演了一出“大闹宁国府”的戏码,断了尤二姐的后路(尤二姐是宁国府的人)。
最后,王熙凤露出了她的獠牙,不仅在生活上克扣尤二姐,所吃食物皆系不堪之物,并“借刀杀人”,怂恿秋桐每日辱骂尤二姐,最终将二姐逼得心力交瘁,腹中胎儿被庸医误诊后,尤二姐万念俱灰,选择了吞金自尽。
王熙凤自以为这些事做的天衣无缝,实则公道自在人心,所以二姐死后,贾琏哭得死去活来之际,贾蓉前来劝慰,一个手势已经说明了一切:
贾琏揭起衾单一看,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,比活着还美貌。贾琏又搂着大哭,只叫:“奶奶!你死得不明,都是我坑了你!”贾蓉忙上来劝:“叔叔解着些儿。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。”说着,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,贾琏会意,只悄悄跌脚,说:“我忽略了,终久对出来,我替你报仇。”——第69回
贾蓉为何手指大观园?盖是提醒贾琏,尤二姐是在大观园内被活活逼的自尽,而当初接尤二姐进大观园的人,正是王熙凤,故而二姐之死,王熙凤是要负主要责任的,贾琏亦不笨,立刻会意,明白一切皆系王熙凤之阴谋,愤恨不已,发誓将来要为二姐报仇。
诚如吴莉芳之文《阿凤之弄琏兄如弄小儿》(载《红楼梦学刊》第1993年第三辑)中对琏、凤关系破裂的描述:
王熙凤敢于维护自己的尊严,要求独个儿占有一个丈夫,说明她有强烈的爱欲,不是冷酷无情的。她的冷酷只是表现在对情敌——眼中钉,肉中刺上,只和偏房、暗室们争风吃醋,对贾琏则无报复行为,这和古希腊悲剧《美狄亚》是截然不同的,基本上还是传统的“娇妻”。但自此以后,琏、凤夫妻便不似从前恩爱,贾琏对凤姐冷了许多,心中暗恨“妒妇”。曹雪芹原意“一从二令三人木,哭向陵事更哀”究竟是何结局,无法测定,但就琏凤夫妻关系来说,这次风波(尤二姐之死)确是实质性转折。
细究此过程,凤姐即便动了杀意,也从未针对自己的丈夫贾琏,但两人的矛盾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,并且不断恶化,若是站在各自的角度,貌似都没太大的错,但悲剧俨然酝酿其中,或许真如癞头和尚所言,这人世间当真是“好事多魔”,唯有叹息罢了。